天色渐晚,大巴疾驰在岳阳到长沙的路上。舟车劳顿了一天的我,此刻正沉沉欲睡。忽听得耳畔导游一句“快看汨罗江”,声音虽轻,却如闷雷阵阵滚过心间,我顿时睡意全消,思绪随那江水翻涌不绝,浩浩汤汤,直到千百年前去。
江面水雾蒸腾,苍天与江水相接,极目远眺是一片灰白。隐隐的,那灰白深处仿佛有一叶扁舟从亘古缓缓行来。看,那莫不是屈子!他以荷叶为冠,芝兰为佩。高洁的衣装遮挡不住他眉宇间的愁怨,项上的美玉无法丰润他枯槁的容色。屈子的目光随着滚滚江水一同向远处奔涌,伫立良久,便如同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,只有喟然长叹,纵身一跃,余下一叶荷冠,几束芝兰随水而去……屈原是个被放逐的理想主义者,三闾大夫的闲职把他向政治中心越推越远,这假意的挽留,清明如他,又如何看不透!从楚怀王,到顷襄王,一次次的放逐,一遍遍希望的冷却挑战着他的信心、摧残着他的斗志,把他从意气风发、激扬文字的青年变为壮志未酬,报国无门的中年。巴山楚水滋养着他的浪漫和炽烈,屈原早已把整个生命交付给了这个国家,于是当国都沦陷,战火纷飞,反倒是处在政治边缘的他长歌当哭,以身殉国。也许,屈原殉的不仅仅是国,更是早已破灭的理想。
魏晋之时,山阳县内,阮籍闲居竹林,只与浊酒相欢。远处竹叶摇落,一骡车正前行,颠簸不平。骡马嘶鸣中,阮籍长醉不醒,芒鞋布衣,乱发蓬松。蓦地,不慎挤入狭隘山道,竟是穷途。车上那人却睁了双眼,穷途当哭!阮籍原本辅佐曹魏正宗,期许能在政坛大有作为;哪知司马氏篡政,率性如阮籍者,又岂能将就姑息?他用一只青眼看曹魏?,一只白眼看西晋,不涉是非,明哲保身,宁愿与志同道合者饮酒纵歌,清贫度日,也绝不再涉政途。世人常笑我疯癫,我笑他人看不穿。或许这朝代更迭、争权夺利的俗景,阮籍早已看得通彻:不论当权者何人,阳奉阴违、铲除异己都是一般,还不如这竹林风声劲朗,这浊酒暖人肝肠。
宋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,那一夜的月,似乎分外的圆。月华流光,尽数倾洒在这中庭之上,澄澈明净如同积水。这天外“积水”惊动了夜半无眠的苏轼,举头望月,那清冷孤寂的银盘似乎从不随心事纷扰而变化,永远高悬天际,不识人间悲喜。此时的苏轼,正值乌台诗案后被贬黄州,从锐意进取到遭遇挫折,仕途失意带来的苦闷无法消解,才下眉头,却上心头。然而,苏轼毕竟是苏轼,深受儒释道三家思想影响的他,既有入世作为的一面,又有能将满腔失落化为对山水自然流连的旷达心性。因此,贬谪黄州从命运的惩罚变为了文学创作和哲学思考的源泉,外调杭州时重修水利,顺道筑出一条苏堤为杭州人民造福千年;即使是远谪海南之时,在旧友疏离、初来异乡的不适之下,苏轼依然能在“日啖荔枝三百颗,不辞长作岭南人”中觅得生活逸趣。面对人生失意,苏轼由少年般的无端喟叹,渐渐转向中年的无奈和老年的旷达——渐老渐熟,乃造平淡。
同是理想遭遇现实,落差种种之下,却可从中见得多种选择:刚烈如屈子者,人生意趣,尽系家国。一旦破灭,宁为玉碎,情愿以身殉国,教天下为之一哭。狷介如阮籍者,于红尘浊浪之中,力求保留本色,坚守个性,保持自我,如此而已。旷达如苏轼者,虽有兴国安邦之志,一旦遭逢不畅,亦可另觅蹊径,或修身养心,或为民谋福,未尝不可。选择无对错,都是发于本心,求得圆满。
极目远眺,依旧江涛滚滚,不绝东逝。
小记者:高二(3)张丹蕾